天璇填洞小组

【裘光|四时笺】九·芒种

初候,螳螂生,二候,鹃始鸣, 三候,反舌无声。


一入雨季,天气愈发闷热,也愈发潮湿起来。纵然是陵光一般勤勉的君王,也有些忍不得身上又粘又热,又湿又闷的滋味。內侍们抱着扇子追着一身紫衣四处奔忙的情形便随处可见,更多的却还是上将军一手握着帕子,一手端着凉茶的模样,素日的雷厉风行,这会儿全化作了温言软语,若非內侍们司空见惯,怕是连眼珠子都要惊落下来。

“阿振,帮本王扇扇风。”

“你已出了汗,若遭凉风,恐湿气更重,还是将这碗廿四味喝下,虽然苦些,到底治本。”

陵光无奈地将目光从折子上收回,落到自家夫君头上。

“你怎么愈发啰嗦了,本王的乳母都未曾这般……”

“王上总是说臣素日话少面冷,今日多了些话,王上反责怪臣了?”

一物降一物。陵光仗着自己模样可爱,撒娇耍赖屡见不鲜,可对上裘振这略显嗔怪又装着委屈的神色,一样是毫无办法。他认了命一般地放下折子,拿帕子抹了头上的汗,随即凑到那碗凉茶边,正拿起勺子要喝,却眼珠一转,笑意吟吟地抬起头。

“本王手臂酸乏,执不起这调羹,还请上将军……”

“臣自然代劳。”

陵光一抬头裘振便知道他心里的话,眼睛眨也不眨地点了头,一手扶着陵光躺在藤椅上靠好,另一手拿起勺子,盛了小半,四平八稳地递到那止不住笑意的唇边。

“有些苦,王上忍下。”

陵光抿了抿,遂将那半勺轻松咽进肚里,闭眼轻笑:“今日的茶,倒有些甜意了,看来上将军妙手调制,终得上天嘉赏。”

一旁的內侍纷纷转过头去。当真目不忍睹,目不忍睹啊!


每年的这个时候,都是农耕最为繁重的时节。麦子、豆类皆已成熟,稻类则需尽快抢栽。天璇虽不及天玑,到底也有着近半的良田水亩,这收割新栽之事无论如何耽误不得。是故,陵光案上的折子也比前些日多了许多。所幸天璇连年风调雨顺,奏折所报亦以佳音为主。裘振粗略扫了眼,估摸着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要好上二成,心中宽慰下来。再看陵光,喝着喝着,人已经昏昏欲睡,睁不开眼,躺在藤椅上好似一只无害的小猫,便忍不住笑着摇头。

他将茶碗交给內侍,脱下外衣罩在陵光身上。转念一想,却又将人打横抱起,轻快地穿过茂盛交缠着的藤架,一路花香追随,彩蝶翩跹,真有些梦醒不分的味道。

陵光窝在他怀里,勾着嘴角梦呓,喃喃说着,阿振的力气怎么又大了?

裘振眨眨眼,顷刻间想起了什么令人羞赧的事情,脸刷地又红了。

他忍着冲动,将陵光放到卧榻上,找来一条蚕丝薄被将人盖住,低头在他前额轻吻,“我去去,片刻就回来。”

细白如葱根的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袖口,力气不大,却让人狠不下心挣脱。

裘振又吻了吻他的唇,用更轻柔的声音道:“下午,我带你去郊外,一同看看日落可好?”

陵光迷迷糊糊地点头,却囫囵不清地道:“反正……都不如你……好看。”

裘振哑然失笑,这好看二字,怕是说反了吧。他经年习武,疏于保养,哪里和这个词扯得上边。

“反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。”脑子里突然冲出二哥满怀怨念的话来。

倏忽间,裘振便了然许多,也没因这言过其实的称赞现出什么愧色。忍着不舍将陵光的手轻轻剥下,他站起身,向外走了两步,终于又忍不住转头看去,却见陵光已然翻了个身,睡得比方才更香了。

裘振哭笑不得,交代內侍守在一旁好生伺候,便轻手轻脚地离开寝宫,不知去做什么神神秘秘的事情了。


陵光一觉醒来时已过了晌午。肚子隆隆地作了声响,纵是再难也强迫自己睁开了眼。三餐不应时,被裘振知道可又要啰嗦一大遭。他向身边抓去,却没抓到什么人,不由有些气闷地拉了拉卧榻前的黄缎,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应势响起。

两个內侍快步入门,跪在不远不近的地面,齐齐磕头请安。陵光皱着眉问:“裘振呢,怎么不见他?”

“回王上,裘将军交代过,待王上醒了,请先吃些羹汤垫垫肚子。”

“阿振可说他在何处?”

內侍见陵光已惹上怒色,连忙叩头:“王上莫怪,裘将军不肯明说,只让小的伺候王上用过午膳,再带王上到宫门口……小的当真不知!”

陵光深吸了两口气,将心里的躁动迅速平息。裘振最不喜看他动怒的模样,万一叫他知道,怕又是忧思难当,埋怨他不知爱惜身体了。只是近来也不知为何,每不见了他,心里便像有颗刺一样,难道当真是暑热作祟,教他如此患得患失,洋相百出吗?

“就依王君的话,先侍候本王用膳吧。”陵光终于卸下戾气,向那两个还是少年模样的內侍招了招手。


午膳用的很快,也很是没滋没味。陵光惦念着裘振,总有些心不在焉,连尚未批完的折子也懒得去理了。再过不久便是夏至,送走了春神,便要迎祝融降世,朱雀南临。依天璇的风俗,亦有许多事宜需要为王者筹备谋划。养精蓄锐,也要早些开始才好。

只望今年这夏至,一切顺遂吧。

一碗羹汤下去,肚子也只填了一半。內侍驱马车前来,送他到宫门停下。陵光掀开车帘,只见裘振一身青色长褂策马独立,周身像发着光一样,让人睁不开眼。

“可睡足了?”

“睡足了,裘将军邀我来这里,又是什么花招要使?”

裘振伸手,轻轻松松将陵光拉到马背上,圈在身前护好。

“方才不是说,带你去郊外看看日落么?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忘了?”

陵光摇摇头,“不曾,只是……本王以为是在梦里……”

裘振轻笑,阳光落在他脸上,将每一根发丝都照得精细。陵光望着那张如琢如磨的脸,不免有些埋怨上天偏心。他的阿振样样都好,遭人羡慕惹人嫉妒,连自己也时而感叹不如。待风烛残年时,万一被人传上闲话,说自己配不上他,可该怎么办才好?

嘴角忽地被什么东西噙住,仔仔细细地逗弄了一番,惊得他半晌缓不过神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王上当真令臣……心旷神怡,一时情难自已,还望……恕罪。”

气息敲打在耳边,却似一股诱人酒香,从鼻子钻到心里。

陵光终于展开愁眉,会心地握着裘振的手,轻快地道:“光阴不等人,我们快走吧,若等不到日落,怕是要等日出了。”


连日阴雨,今日难得晴天,云朵恰到好处地分布在碧空当中,不密不疏,如一幅宁静的画。裘振骑术绝佳,出了城便一路狂奔,也不曾巅到半点。郊外的山丘上恰建了一座小亭,这会儿幸无人逗留。两人系了马,便手牵手来到亭中坐下。只见一张棋盘并黑白二棋笥已然就位,脚下还搁着一坛青瓷,走近一嗅便闻得一阵清香中几缕纯意。陵光顷刻便知,这正是裘府一年一酿的三坛青梅酒其中之一,其珍贵不止在数量,更在个中心意。

“裘夫人的手艺,当真是一年比一年更好了。”

“母亲知道你近日嗜睡,今年的青梅比往年又煮得久了不少,待会一尝便知。”

两人对坐棋盘两端。裘振取过两个酒盅,拿清水仔仔细细冲刷了遍,又从怀中取出两枚银针,将酒舀和酒坛依次试过。陵光端详着,忽然发问道:“阿振,你可是太过紧张本王了?”

“我……”

陵光哂笑一声:“我还道只我一人患得患失,好像个老头子一般。这几日你总是围在我身边转悠,连营里都极少去。楚珩前些日还念叨,说我勾住了你的三魂七魄,叫你这般自律之人也玩忽职守起来。”

裘振忙道:“那小子口无遮拦,王上千万别怪他。”

“我自然不怪他,何况这话我爱听得紧。”陵光托着腮,一脸的心满意足,“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?”

陵光有些恍惚地摇摇头:“我也不知,或许当真是天气闷热,让我生出了些奇怪念头。”

他正了正衣襟,又道:“上将军也当严于律己,本王又不是小孩子,无需事事如此操心。还有內侍和总管在,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都交给他们去吧。”

裘振苦笑一声:“我本非惊弓之鸟,奈何怀中壁玉举世无双,便是染了微尘,也心痛如刀绞,还望王上……能明白臣一片良苦用心。”

陵光的笑容有些凝滞。

他的裘振,何时也会说这般让人动心的言辞了?

两人相视无言,直到一阵轻风衔来几片绿叶,陵光才匆匆接过酒盅,用袖子掩住湿润的眼角,仰头吞下满口纯酿。酒味里掺着青梅的香意,不仅未曾抵消,反愈发醉人了。


比起公孙钤,陵光更愿意和裘振谈棋论道。这倒不是因为裘振棋艺更佳,而是自己的棋风,总是被裘振一眼看穿却又从不说破,无论攻守,对方总能找到一条最妥善的方式回应。每每到了最后,输赢已变得无关紧要。相比之下,那一瞬间心灵相通的欣喜,才是陵光更为在意的东西。

“纵然我今日变了策略,阿振却还是一眼看穿,当真叫我好没面子。”

陵光故作丧气低头,嘴角却愈发勾得厉害。裘振摇摇头,越过星罗密布的棋盘,将那只白皙纤瘦,却蕴藏无限力量的手紧紧握住。

“赢的终究是你,你反说自己没面子,倒将我置于何地?”

陵光反握住他。

“阿振,在你面前,本王当真是一点秘密也没有,你可会觉得我为人肤浅?”

“在你面前,我又何尝不是毫无主见,如影随形,你可会觉得我为人肤浅?”

两人相视而笑。

“罢了,这等妄自菲薄的话,你我日后都不要再说了。”陵光起身拉着裘振,两人并肩立在山丘顶端。远方日已西斜,再过不久,红炎就会肆虐整个天空,无论蓝天还是云朵,都将化成一片无声的火焰,庆祝着又一个平凡却幸运的轮回即将结束。

“阿振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本王幸甚有你。”

陵光微微侧头,倚在裘振的肩膀上。倦鸟归巢,万物宁息。唯有他们的心,还始终平稳地待在一处,一同生长,一同跳动。

“末将亦然。”


lo主 @荒野风 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亲自发文,就~代发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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